这几天，奥运游泳赛场内争夺激烈，场外更不平静。霍顿蓄意指责孙杨后，中澳两国的代表团、媒体和网民针锋相对，这在两国关系史上都是罕见的。
澳大利亚媒体“黑”中国可以说是司空见惯，从吃狗肉到“高考工厂”都可以拿来说事，但这次的强度、广度、持续时间，令我大感意外。
多亏老婆昨天给我灌输育儿书上看来的心得，我才有所领悟。（真事，真不是虐狗）
小孩子老是发脾气怎么办？书上第一招是拥抱，第二招是用“同理心”（Empathy）。
当我用同理心看澳大利亚的种种反应，一切迎刃而解。
理由一：霍顿是冠军，我们一定要维护！
霍顿在接力赛中表现不佳，最后一棒被英国队盖伊追上，不仅丢了奖牌，还被中国前泳将周雅菲狠狠吐槽。
虽然如此，他仍然是澳大利亚男子游泳目前成绩较突出的人物，而且年仅20岁，未来还是很有希望滴。
在没有索普的日子里，只好将就下，拿他当“国宝”了。
但是，霍顿翻旧账，不顾世界反兴奋机构（WADA）“误服”的裁决，还承认这是自己的战术，确实不占理。与孙杨克制回应的风度相比，更是差了一大截。
没办法，澳媒只能把他往“反兴奋剂英雄”的方向包装，并用言论自由为其开脱。
前者接续了俄罗斯被不公平禁赛的余波，后者则是西方自认与中国差别最大的地方之一，都很容易引起读者共鸣，所以不少澳大利亚网友也起劲留言。
澳媒报道截图：霍顿被誉为铁拳，还被形容为娃娃脸，更衬托其“勇敢”
理由二：拼金牌，用点小伎俩有啥大不了的
澳大利亚虽然是幅员辽阔的发达国家，但在国际舞台上并不是很有存在感。想要证明自己，除了跟着美英打仗，真不容易找到什么突破口。
游泳正是“救命稻草”，只有在游泳世锦赛上（让我们忽略澳式橄榄球和袋鼠考拉保有量的排名吧），澳大利亚才能成为第一集团。
只有在奥运会上，澳大利亚靠着游泳才能挤进第二集团的前列。
所以对于澳大利亚而言，每块金牌都极为重要。
这次就霍顿事件发表多篇文章、表现突出的主流媒体《悉尼先驱晨报》，便把金牌榜顶在网页最上方。
也有冷静的澳大利亚人，比如Ben Reimers在Quora上说：“霍顿越界了。作为一个澳大利亚人，我很讨厌我们的体育文化。我们的运动员被鼓励用策略型言论（攻击对手），但我不觉得有趣。这种言论是过激和不符合体育精神的。”
“这种赛前诋毁对手的手段也是一种兴奋剂：两者都是因为对于对手没有优势才使用的。”
中澳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，这种挑衅是出于害怕，但为了保金牌，管他呢？
勉强还能放上奥运台面的理由就这些，下面我们就真的只能靠“同理心”去体会了。
理由三：中国人，How old are you？（怎么老是你）
随着中国人收入水平的提高，去澳洲投资、留学、定居、移民的越来越多，比如在维多利亚州吉普斯兰地区租下约相当于江苏省面积的牧场，比如租下达尔文港的部分设施。
当然，也有孙杨去澳大利亚训练，等等。
孙杨与之前的澳大利亚籍教练
就在昨天，《布里斯班时报》还报道说，中国企业买下了昆士兰一座岛屿的永久租赁权。
这些难免会刺激到某些澳大利亚人。
一般而言，底层的人容易被“黄祸论”和“白澳政策”的残渣影响；年轻人则担心工作被抢，害怕房价越来越高；稍微高端点的拿国家安全、经济命脉说事。
7日，澳大利亚财长斯科特·莫里森就表示，在决定是否允许中国企业收购澳大利亚最大国有电力公司澳洲电网（Ausgrid）时，将把“国家安全”作为首要考虑问题。
至于中国的成就，也有各种看法，底层的人容易相信血汗工厂、山寨等舆论，上层则认为是贸易分工的结果，给中国捡了大便宜。
几乎不会有人赞扬中国政治经济制度对发展的重要作用，反而是心态失衡。类似的心理变化在港台我们已经见得多了。
虽然对中国有各种误解，但反种族歧视在澳大利亚仍是绝对的政治正确，我个人很幸运，在澳大利亚生活没有遇到过明显歧视的事情，只是多次听说年轻白人开车经过路人时随口开骂，也听说过有白人因为华人朋友受辱而站出来谴责。
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发达后，以前可能无人知晓或只有地方性影响的歧视，也会传播很广，印象中这两年就有多起澳人公开辱骂的事件传到国内。
有些人因为“政治正确”限制，敢恨不敢言，虚拟世界确实给他们提供了发泄渠道，比如网络游戏上的歧视。
移民撞到天花板、本地人录用优先这种潜规则也不能否认。即使有了工作，仍可能遇到本地白人好吃懒做，自己累成狗的情况——曾经有个朋友入了籍，还成了公务员，但天天受累就是她的遭遇。
当然，这个问题见仁见智，有些华人朋友会看淡这个问题，认为哪个国家没有种族歧视，许多中国人也会歧视周边国家。
有些人则会更突出这个问题，比如隐形歧视：店员可能和白人顾客聊得很开心，轮到你就完全冷漠脸走流程。
种种情绪难免会影响到网络论战，毕竟网络上只要有几个歧视中国人的留言，就足够扎眼，澳洲“喷子”看到彼此的留言，客观上也会起到互相“鼓励”的作用。
理由四：世界会变吗？
澳大利亚国家的命运一直很简单，跟着英美打德国，跟着美英打德日，跟着美国打冷战（及冷战中的热战），冷战后继续跟着美英打中东，同时是监听联盟成员。
目标明确，撸袖子上，很适合澳大利亚人。（昨天澳大利亚水球队与匈牙利队刚刚互殴，我是一点都不惊讶的。）
但现在的世界格局，让他们不大适应。
未来摆明着是中美竞争的格局，如果不出意外，谁也不可能把谁“打趴下”，只是实力消涨的变化。
而且，中国与美国制度不同，但经济联系密切，本身又是世界经济引擎，这在大国较量中是没有过的局面。澳大利亚也与中国经济捆绑在一起。
这意味着澳大利亚要在中美之间搞平衡外交，而且是长期的，真心不适应啊。
澳大利亚还有大国梦想。我们倒也不必嘲笑，也不要按强国如林的北半球眼光去衡量，从地缘和国力上说，它就该是南太平洋霸主，“澳大利亚不开口，哪个岛国敢做声”。
而且无论英国还是美国称霸，可以说都默认了澳大利亚的地缘利益，因为他们同文同种同阵营嘛。但中国人如果与美国“分太平洋”，会给澳大利亚留下什么？难免有人会担心。
同时，中澳都会向东南亚辐射影响力，南海就是自然的“爆点”。
有专家说，日本和韩国也是澳大利亚重要的贸易伙伴，最佳贸易路线需经过南海，所以澳在南海“叫嚣”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其贸易通道安全性的考虑。
这其实夸大了所谓通道安全的问题，还有为西方的“南海关切”背书之嫌。澳大利亚怎么可能不明白：中国切断日韩对澳贸易的可能性为0，因为那是世界大战的节奏了。
还有的专家认为，澳大利亚的对华态度在一定程度上跟现任外长毕晓普有关，她的意识形态色彩很浓。
这也有些夸张，我在以前的文章中说过，“总理或几个重要部长的个人态度，只能使政策在小范围内摆动”。
澳大利亚插手南海，归根结底还是东南亚的话语权问题，是中澳之间辐射力的直接博弈。
从长远来看，澳大利亚在中美间的平衡，与中国在东南亚的碰撞都很难消解，这同样会影响舆论场的基调。
中澳关系需要维护吗？
既然中澳关系基调不会大改变，我们是否就该让其放任自流，或肆意而为呢？
比如很多人拿殖民地历史和“囚犯后代”说事，这就把自己拉低到霍顿的水平线上了。
霍顿只是翻出了两年前的事情，我们要翻两百年？
霍顿罔顾“误服”事实，我们就能罔顾移民历史？澳大利亚是真正的移民国家，哪怕是白人，绝大部分也不是囚犯后代。
即使是其他“西方人不高兴”时说的话，这种借用也说不上有多高明。
这样的言论确实被部分澳大利亚媒体引用，在读者中引起不快，或许也是争议升级的原因之一。
还有的人想积极维护中澳关系，出发点是好的，但也要尊重事实吧。
有报道说，澳大利亚媒体“7 News Australia”在官方脸书上发起投票“霍顿是否应该向孙杨道歉”，87%的网友认为应该。
这确属事实，但报道里说“参与调查的网友大多都是澳大利亚的普通民众”，我就有点纳闷了：极富国家自豪感、民族荣誉感的澳大利亚人，什么时候变成国际主义战士了？
去脸书上一看，果然有澳大利亚人跳出来说，都是中国人投的票。
这个投票设置比较简陋，无从判断参与者的国别，但华人名字的用户确实是留言的主力。
想想也是，中国网友远征也不是头一回了，什么障碍能阻挡我们声张正义？
当然，也有许多挂着西方人名字的留言，比如Betsy Gibbs指出澳大利亚也曾服药，孙杨“误服”的药现在甚至不在禁药名单里。
Parcell指出，是否服药应该让专门机构鉴定，孙杨赢得漂亮，运动员应该表示尊重，媒体不要再搅和。最后还强调，“我不是中国人”。
中国网友的远征精神可嘉，但有的竟给对手送了弹药。
叫马克·霍顿（Mark Horton）的英国人因为在社交媒体上受到围攻，请求真正的目标——迈克·霍顿（Mack Horton）赶紧道歉。这一乌龙事件被澳洲版《每日邮报》做成了新闻，显然对中国的形象只有负面作用。
两国的问题已经摆在这了，而且被社交媒体和传统媒体放大，或许中澳两国人民都要去习惯它。
从过去网友远征的结果看，我还是相信“不打不相识”。只要不是对骂互喷，论辩多少能起到交流的作用。我们的乌龙也会越来越少。
中国眼下还难以争夺国际舆论的话语权，但至少可以争夺社交平台上的话语权。当中国声音越来越多时，再不情愿恐怕也得看上两眼。
而且，网友直来直去地摆事实、讲道理，没有媒体那么多花花肠子。
就像前面提到的《悉尼先驱晨报》，也报道了傅园慧表情包吸引大量粉丝。但最后不忘加一段：“过去中国的金牌得主会得到公寓、轿车的奖励，以及充分的媒体报道，但其他奖牌获得者就倾向于隐没到幕后。”
（Previous Chinese gold medallists have enjoyed gifts of apartments and cars， as well as plentiful media coverage， while other medallists have tended to fade into the background。）
这就是澳洲媒体的日常黑，我想每个在澳大利亚的华人，都不知见过多少了。
但未来属于网络，属于民众的直接交流。
冷战以来成长起来的澳大利亚人，或许难以改变，总愿意相信对“共产主义”中国的种种攻击。正如国内某些在落后时期长大的人，更容易相信德国油纸包，迷信日本马桶盖。
当他们隐没到人类舞台的幕后，新一代人已成长起来，澳大利亚新人将从小在网上与中国人辩论。
他们不会采取我们的制度，但将更了解实情；他们仍会信奉美式生活方式，但不会再认为中国人水深火热，没有自由；他们仍然有自己的地缘主张，但也会理解我们的利益所在。
就让网民、让泥石流、让洪荒之力，涤荡全球舆论场吧，时间在我们这边。
（本文所有表情包素材都取自中国游泳队员，感谢他们的洪荒之力，预祝他们继续取得好成绩，预祝孙杨1500米自由泳夺冠！）
（作者：岑少宇/留澳生物学研究者，独立撰稿人）
